1
马旱鱼把嘴轻轻地凑近了浮萍的耳朵前,浮萍说,鱼鱼儿,不要,耳瓜瓜儿疼。马旱鱼笑了,小声说,别害怕,我的毛眼睛儿,这回不咬,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浮萍一听要告诉好消息,放下手中的活儿,侧着脸儿望着马旱鱼,故意用普通话说,好消息吗?那就赶紧说呀。马旱鱼看到了浮萍愉快的表情,觉得快乐。他兴奋地走到浮萍面前,双手轻轻地捧起浮萍盛开的葵花一样的俊脸,重重地亲了一口,说,我们今天去灵山。浮萍的两腿从床上拿下来,将手中的毛衣扔到了一边,高兴地张开双臂,说,假请上了?马旱鱼说,请上了。浮萍说,什么时候动身?马旱鱼说,我现在就去准备。今天不在这里午休了?浮萍斜着头问。马旱鱼走到浮萍的面前又亲了一口,说,你一个人午休儿吧,我去准备,亲爱的。
马旱鱼回到宿舍,给自己的包里放了梳子一把,小镜一面,牙刷牙膏各一,还装上了旅游鞋一双,又回到浮萍的房子里,浮萍面对着镜子在梳头,马旱鱼轻轻地从后面接过浮萍手中的梳子替她梳头,边梳边说,你怎么不午休会儿呢?浮萍亲了马旱鱼的手背一口说,我一个人睡不着。马旱鱼用食指与拇指作着比划说,这么一截儿瞌睡都睡不着?(浮萍经常就是这样形容她中午时的那点儿瞌睡的。)浮萍笑了,说,比那还小的一截都睡不着了。马旱鱼说,把你的球鞋儿拿出来,我给你装上,到了山上你的这小脚脚儿好穿。浮萍便弯下腰到床下取鞋子,她心里觉得这样出门挺新鲜,甚至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马旱鱼说,鞋儿不拿上,上山的时候,你这小脚脚儿走不上牙长的一截儿路就会受不了的。浮萍问,拿件衣服吗?马旱鱼说,我是你的衣服,你是我的衣服,我们俩一起出门,还拿什么衣服?浮萍的小拳头轻轻地在马旱鱼的背上打了一下,说,你这破衣服。马旱鱼笑着说,怎么能是破衣服呢?还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成破的了?浮萍笑了,悟了一样地说,噢,对了,是一尘儿不染的新衣服。马旱鱼笑了,说,既然你还想拿一件,那就拿来吧。又拿了浮萍的一件衣服,说,你为我们准备的馒头呢?浮萍又觉得新鲜,同样不好意思,说,馒头也拿?马旱鱼平静地说,吃都成了一件害羞的事情了,是吧?浮萍就笑了,说,怎么会呢,我去取。又去教工灶上取来了馒头五个,装在了马旱鱼的背包里。
我的黑眉毛儿,我先走了。马旱鱼的头伸在浮萍的窗口前说。浮萍坐在床前,手中打着毛衣,望了一眼门口的马旱鱼,说,我什么时候来?马旱鱼说,你任何时候来都成,我得先走,我到城里还得办孩子的医保。浮萍说,那好,来把你的萍儿亲一口再走。马旱鱼便就地立了包儿,在浮萍的脖儿处脸颊儿处,还有其他许多部位,深情地吻了又吻,边吻边深情地唤道,我的脖脖儿,我的脸颊颊儿,我的秀眉毛,我的苹果脸儿……
马旱鱼肩上背着一个包,手里提着一个包,走出了宿舍的门。锁门的当儿,浮萍出来泼水。马旱鱼明白浮萍是出来看他走了没有,走到了哪儿。浮萍进了宿舍门之后,马旱鱼走过浮萍的窗子,余光看到浮萍揭起了窗帘。浮萍站在窗子里,以手向马旱鱼作着再见的手势。
马旱鱼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看门老头。他望了马旱鱼手中的包,眼睛眨巴了几下说,背的提的,包包蛋蛋,啥么?马旱鱼便与老头儿开玩笑,你眼睛多眨巴两下就都清楚了。老头儿说,我哪有你会眨巴呢?眨巴一下是一个,眨巴两下是两个,眨巴得多了后面就是一串串。马旱鱼明白这是话中有话,在心里说,讨厌,真讨厌。几个多月以来,马旱鱼与浮萍出门干个什么他都看在眼里,说给他人。而且是见人就说,见人就说,好像不说出别人的秘密他心里就难受一样。但他马旱鱼也只能听着,受着。再说,两个人对同一件事情的理解总是有差别的。
2
等车的时候,马旱鱼一直在自言自语:半个小时一趟车,怎么搞的,我仿佛等了一整天了,还不来?好的,过来了,一辆白色的少林客车。前面两个观后灯多像动物的触角。准备上车吧,再见了,浮萍。老地方见。
车上的人不多也不少。有座。坐在车上向外看。那座山头多像女人的乳头,她把它叫奶头儿尖山。山下的那点儿平川,她叫它什么?小肚儿平川。嘿,小肚儿平川。昨天晚上我们俩就在那儿散的步。我们铺着旧布单,躺到太阳落山。我们就是从那儿下来的。白天看起来山也不是太高,晚上看可高了。她一步也不要我扶,硬是一个人走下山来了。
那些山,那些草木,她看到过吗?一定看到过了。凡是她的眼睛看过的地方,都有福了。看,草木那么精神,那么新鲜,那方天空有多蓝。
她这会儿在干什么?打毛衣,不,睡了,我一走她就安心了,那半截儿瞌睡就得睡了。我怎么了,我这是为她着迷了?一个落草乡下的女人,我爱上她了?没错,千真万确,我这是爱上她了。白老师的话是对的,爱情是有的,我现在遇到了,我几乎一刻也离不开她了,这就叫留恋,一天不见她,这心里就发慌,我看她也一样。
到恨后山了,一个乘客说,那是恨后山顶。浮萍给我说过,她第一次登的就是这一座山。那天黄昏,她兴奋地问,你不知道我刚才到哪儿去了?你一定不知道,我去恨后山去了。我说不可能。她说为什么?我说,这样的事情在这乡下很少见。她说不信你看。我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摄下的正是她登山的经过。还有她一个人的自语。对,录像上就是这些荆条,漫山漫洼的荆条。还有那高山顶上的电视接收塔。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不认得字。她说她父亲在世的时候是这样说她的:我的浮萍要是个男孩儿,定是个土匪。土匪?抢人呢么?不是,不是,显然不是,是说她与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大胆,泼辣,聪明,伶俐,坚强,还富于想象,有股浪漫的气息。她一个人去登的山?废话,还会有谁陪着她吗?人都说她是那种走留女。走留女是什么?不,她就是随风而行的蒲公英。她落到我们这个镇上的时间还不到三个礼拜。她那会儿心里肯定想要个男人。本性,人的本性。谁都会这样想的。她是什么时候出门的?正月?不对,二月?不,不,就是正月。她说过那时候天气还刮着寒风,下着雪。一定是正月。一月,二月,三月,现在是六月。我们相识已经三个月了。啊,认识她之前,她孤独地度过了三个月?那么健美,那么丰富的一个女人……也许她有男人,不,这是什么想法?最好不去想这些事情。过去,将来,都不管,我只在乎现在,现在她爱我,我爱她,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我认的就是这一点……
3
这是谁的电话?啊,对了,浮萍的。
喂,亲爱的,你起身了吗?
起身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合疗办。喂,你在哪儿?
你咋说话这么急,什么事儿?亲爱的。
没什么,我想一下子就办完事,快要下班了。
那明天办也成啊。
我就想今天办,我忘了带身份证,马上下班了。
要身份证干什么,把我拿去当身份证不就得了。
哎,我的好姐姐,把你当成一张身份证我可舍不得,这样吧,你给我去取我的身份证,好吗?
好的,为了我亲爱的,上刀山,下火海,我心甘情愿。
好姐姐,刀山山儿不要你上,火海海儿不要你下,我家里人将身份证和户口本已经带到车站了,你赶快去拿来,快,快,马上下班了。
好的,我马上飞到那儿去。噢,对了,你给合疗办的那几个家伙捎个话,就说是我说了,他们要是给我的鱼鱼儿把事儿没有办完就下班了,他们就是几个王八。你给他们说给,我可不是好惹的。他们几个可不能把我当深山老林里的傻女人看待。弄得不好,我要让他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他们那号人我可见得多了。
好的,可是姐姐,这话太大,我,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你说了他们会把你的牙拔了不成?说吧,大胆地说吧,他们不但不拔你的牙,还会奖励你泡泡糖呢。
好的,姐姐,为了给你挣得几个泡泡糖,我一定要给他们说。我想这没问题。
马旱鱼挂了电话,独自站在合疗办的门前发傻。心里说,嗬,好让人快乐的姐姐!
鱼鱼儿,几辆车我都问过了,都说没有。到底在哪个车上呢?牛洼的车,马洼的车,全都问过了,全都说没有,啊,可急死我了,噢,对了,对了,在这儿呢,差点儿问不到了。
十分钟左右,浮萍已经站在街道的对面儿了。
半小时后,两人办完了事儿,走出了合疗办的门。
4
现在我们去哪儿,鱼鱼儿?
我们先把包儿放到招待所里走吧,背上不大方便。
你给我们把住处登记上了吗?
登记上了。
一晚上多少钱的?
不多,五十元的那种。
你看,鱼鱼儿,那对面是信用招待所,那里的房子还有一晚上十元的呢。
马旱鱼想到了,浮萍以前说过,她刚进城的时候,便是住在那儿的。她好像还与那位招待所的老板娘认了干姐妹。还好像说过那老板的一个从部队上回来的儿子给她教过两手防身术。好像还说过,那老板的儿子与她挺说得来呢。
想到这儿,马旱鱼说,我们去看看房子如何,好吗?
浮萍便说,好。
他们走上楼梯的时候,看到楼梯的拐角处还立了一个与招待所无关的广告。
到三楼的时候,看到服务室的门口站着两位个儿矮小身体发福的女服务员,她们以陌生的目光立定了看马旱鱼与浮萍。而浮萍以大人问孩子的口气,问道,服务员,你们楼梯上这个牌子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
这样的问话使那两个服务员越发地感到惊讶。
马旱鱼赶紧就把话题岔开了说,有小包间吗?
服务员才说,有。
浮萍说,十元的那种包间有吗?
那一头儿有一间,你们自己过去看吧。
马旱鱼便向那边过去了。
那包间的门是开着的。
马旱鱼看到有一张窄得似乎只能躺下一条鱼的床,床头显得油污污脏兮兮的。里面的光线太暗,即使白天也得开了灯才能看清床尾在哪儿。地板是白瓷地板,但是裂缝太多了,塞满了黑黑的污渍。几乎看不到通风在哪儿。马旱鱼觉得那房子倒很像一座坟墓。因为浮萍曾经在这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所以马旱鱼才多看了几眼。
怎么样?鱼鱼儿,浮萍问。
马旱鱼本想说,这样的房子倒贴钱我也不住,又怕伤了浮萍的自尊,就说,算可以吧,不过咱们的房子我已经登好了。
下楼梯的当儿,马旱鱼心想,那个小包间多像我曾经光顾过的一个妓女住过的房子。
两人来到了马旱鱼登记的那间房子。
推开门马旱鱼就说,看,这房子怎么样,多宽的床,还是两张呢,单这一张床就能让我俩撇开四肢睡大觉,你再看这毛毯,货真价实的羊毛毯,这床单,这墙壁,干净吗?舒适吗?你和我在上面摔跤都不成问题,是不是?
浮萍淡淡地说,好着呢。
马旱鱼说,你看,这放拖鞋的柜子多新,油漆的颜色多亮,这拖鞋你一双我一双,你看,这是洗脚盆,这是洗脸盆,上面字都标得清清楚楚。还有梳妆台呢。别的哪个招待所都没有这样好的条件了。
浮萍这时候才真正地认同了这房子的优点。
她说,窗子也大,窗帘也漂亮,有洗澡间吗?
马旱鱼说,五十元的房间都不带洗澡间。
浮萍便学着马旱鱼的口吻说了一句,噢,明白了,两千多年前相当好看。
对了,我的毛眼睛儿,两千多年前真的相当好看。
说着,两个人一个抱了一个在床上小孩一样滚了几个滚儿。
什么叫“两千多年前相当好看”呢?
上个礼拜天,马旱鱼带着浮萍去浪游了县博物馆。当时马旱鱼边走边给浮萍读解说词,浮萍偷偷地拿出手机录下了马旱鱼的原话,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这种陈列品名叫兽头纹扣饰,是用来往漂亮里打扮人的……”浮萍看着那些锈铜牌说,那么个东西能打扮漂亮人吗?马旱鱼就说了上面的这句话:“两千多年前相当好看。”浮萍回来后,多次打开视频,听他们的视频录音,其中“两千多年前相当好看”这句话在浮萍听来,挺有趣,所以,在一些场合,她便拿出这句话来一方面为了应承,一方面也是为了逗乐。
稍作休息,马旱鱼便说,我们先出去吃点饭走。
两个人便走出招待所的门,一路上,浮萍又发现这个招待所的环境不错。单单大院子找遍整个县城也是找不出的空阔,就在他们的住房门前,还有一棵树,树上挂着牌子,标明这棵的名字叫梓树,说这树在全县城也只有这么一棵,还说树龄差不多一百岁了。浮萍细看,惊喜地发现树上吊着一树的毛绳儿一样的绿绦儿,一二尺有余,不知是花还是果实。总之,很有趣。
出了招待所大门,一路上浮萍给马旱鱼介绍,法院在哪儿,律师事务所在哪儿,这条巷子住着什么人,做着什么生意,还说,她由于不认字,第一次到城里来时在这个门前来来回回跑了多少回,最后才知道那正是她要找的地方。马旱鱼边走边听,就走到了一个叫新月餐厅的门前。马旱鱼说,我们在这儿吃点便饭吧。浮萍抬头看了看牌子,说,我刚来时就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这里面的老板娘是那种门缝里看人的人。马旱鱼说,我们在别的地方吃吧。浮萍把他的手拉了说,没关系的,咱们就在这儿吃,你看看她今天是如何招待我们的。再说,冬天那会儿我穿得厚,由于家里刚淘了气,又几天吃不下饭,精神也不大好,她小看我是有这些原因的。马旱鱼说,你当时吃的什么饭?浮萍说,一碗烩面。马旱鱼表面上一副心神不在的样子,心里却在想,现在的人,饭馆里吃一碗烩面,也只能得到这样的尊重了。服务员上来了,倒了杯茶,马旱鱼心想,这还不错。要是到大城市里去,吃一碗面,别人不会轻易给你倒茶水喝的。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麻袋女,板着面孔鸭子一样走到了收银台前立定了。浮萍几乎出声了,说,就是她,门缝里看人的人。马旱鱼又仔细地看了老板娘一眼,发现老板娘脸上的肉堆堆囊囊,相当多余,说不来哪天厨师说,老板娘,怎么办,没肉了?老板娘说,没肉我有什么办法?好,有了,你干脆把我脸上的这些肉割去吧,那么她脸上的肉完全可以打发走五位顾客的。马旱鱼说,是这样,今天我为我的毛眼睛儿出出气,怎么样?浮萍说,怎么出?马旱鱼说,你给我找只死苍蝇。浮萍说,那个方法我已经给她用过了。马旱鱼便望着浮萍笑,我的毛眼睛儿,你可真行,你没吃亏啊。浮萍说,亏还是我吃了,我只是让她明白一点,我不会白吃亏的。饭上来了,是砂锅。
饭吃完了,马旱鱼起身到收银台前去付账,后衣襟却被浮萍拉住了。她说,你去干什么?马旱鱼说,去结账啊。浮萍心平气和地说,鱼鱼儿,你不要动,我让他们亲自过来取。说着冲着柜台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过来,结账。马旱鱼听着浮萍财大气粗的口气,觉得痛快,过瘾。那位老板娘朝这边望了望,翻了翻白眼儿,只好对另一个服务员说,把那边的那个账结了。
出了新月餐厅,马旱鱼说,怎么样,晚饭吃得满意?浮萍说,这砂锅倒吃了个好,青拌面十元,砂锅十四元,少四元,吃砂锅就划算了。马旱鱼心里想,青拌面不是十元而是八元。看来她对饭价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她以前一定是个过光阴的料子。
马旱鱼说,回房子还早,我们在这里转一转吧?浮萍便说好。马旱鱼本想把浮萍领到广场上转一转,但浮萍却说,从这儿过吧,我领你去看看我刚出家门时租住的房子。马旱鱼觉得也是。他们并肩走,路过一个打印部时,浮萍说,我的那些材料全都是在这儿打印的,这里面的老板娘心肠好,我在她那儿打印了那么多材料,她只收了一块五毛钱。说到材料,马旱鱼便想到了浮萍要告她男人两次重婚罪的事。又往前走了半截,是一个宽宽的巷子,浮萍说,这个巷子前面出不去。马旱鱼听了便想到了浮萍的不识字,想到了浮萍只身来到城里,瞎子一样在城里乱摸的情景。再往前走,又是一个巷子,巷口有个补鞋的,旁边还摆了小摊。浮萍说,我住的那段时间他就在这里摆摊,那时候他还没有带上裁裤带的生意呢。马旱鱼只是一听而过。他们折进了巷子,路过一间破房子,浮萍说,这里面住着一位老头儿,天气好的时候坐在这里晒太阳,一直晒到天黑才进门。马旱鱼口里应着,心里想,人老了不免都是这样,不是墙根下下棋便是晒日头。路过堆了小山似的废旧轮胎的一家门前时,马旱鱼抽着鼻子说,这是什么味儿?臊哄哄的。浮萍笑了起来,说,那一家,半开着蓝大门的那一家,看到了吗?那是个皮贩子的家,大门大开的时候,你会看到满院的牛皮羊皮。马旱鱼说,看到了。再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座两层的住宅楼,很气派。浮萍吃惊地说,好是个快呀,我住的时候是正月,现在是六月,中间才这么几个月,这里已经盖起了这么一幢楼。马旱鱼说,这叫豪宅。浮萍笑着说,咋不叫笑宅,叫号宅,难听的。马旱鱼说,豪宅就是豪华的住宅,有钱人的住宅。浮萍又来了一句,噢,明白了,两千多年前相当好看。马旱鱼在浮萍的屁股上轻轻地掐了一把,小声说,现在也相当好看呢。看到了吗?那个房子就是我刚来时住的那一间。老远的时候,浮萍便指着巷子的尽头如此说。马旱鱼说,哪一个?第几间房子?浮萍说,就是巷子尽头的那一家。
于是两个人便径直向那里走。
这些房子都是出租的,我起初租下的是这一间,刚才这个人,是个离了婚的人,我看他眼神不对,就搬到院子里面去住了。走过大约四间房子时,浮萍说。马旱鱼很感兴趣似的问道,哪个男人?浮萍说,一手夹烟一手拿茶杯的那个。马旱鱼想再回头看看,但浮萍说,走,大门里进。我住的那间在这里面呢。说着进了院落的大门。进大门的当儿,浮萍说,进门手右的这间小房子就是,老姨父——老姨娘——浮萍把一半话给了马旱鱼,一半话向院子里的主人打招呼去了。但是半天不见人出来,马旱鱼就借此机会看手右那间小房子。他看到那间房子就像几位大人物胯旁的一位孤儿一样,显得很是穷酸可怜。他轻轻推了一把,破木门开了,只见里面又黑又暗,抬起头看了,说,这儿的玻璃都没有?浮萍说,没有,那纸板都是我亲手堵上去的。马旱鱼望着那房子,想象着在那雪花飘落北风呼啸的季节里,身边这位年近四十的女人,从乡下流着眼泪离家出走,蜷缩在这样的一间房子里的情景,不由得眼泪在心里打了个转儿。院落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个人很快也就出来了。出门的当儿,马旱鱼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个可恶的念头,这房子正适合那些卖淫女住在里面接待客人。
出来的时候,浮萍又推开了房主儿子的门问,你这儿有没有出租的房子?那人说,有,一个月得一百二,最少。马旱鱼这才看清楚这个曾经让浮萍有点儿担心的男人,精神状态很差劲,一口又细又密的黄牙,仿佛已经有三年没有刷洗过了,还带着一脸的瞌睡相。单那一口牙也会吓跑任何一位女人的。看了这些,马旱鱼便从内心里打消了所有可耻的猜疑,拉了浮萍的胳膊走出了巷子。
5
回到住房,已经是整个城市亮起了灯的时候。两人都有点儿累了,他们互相拥抱,彼此亲密,马旱鱼要脱浮萍的内衣,浮萍说,忍着点儿吧,明天我们要去登灵山。马旱鱼便不再多求。两人拉开了被子,在一张床上睡下。浮萍很快就入了梦乡,马旱鱼却睡不着,他轻轻地钻出被子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某市的一位市长与其保姆有了暧昧关系,不料被附近的一个流氓抓住了辫子,几次三番地向其勒索钱财。马旱鱼就看此剧。他偶尔看一看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浮萍,她身着洁白线衣,乌黑头发,红润脸颊,丰满身材,侧着身子甜蜜地睡在那边的床上,觉得这女人不但不像个流浪多年的女人,反而像王后一样高贵,自己因而也有了一种君王般的自豪感幸福感。许久之后,浮萍醒来了,伸了一个懒腰,转头一看,马旱鱼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便撒娇说,鱼鱼儿,你怎么不睡,把我一个人丢下,你去看乐乐了?说着掀过被子,跳过来搂住了马旱鱼的脖子。马旱鱼便搂着浮萍看电视,但电视剧演完了。来,让我找个台咱们看,浮萍拿去了遥控器,翻了几下翻到了法制台,浮萍就高兴地说,快,看这个台。然而广告出来了,再翻就到了李咏主持的砸宝节目。
李咏主持的这个节目,马旱鱼不喜欢。但浮萍显然喜欢,他也就与其一起看了。浮萍兴奋地讲解着李咏的特点和他主持的这个节目的所有游戏规则,而马旱鱼却时不时地想,这个女人曾经说过,她之所以比身边多少女人知道得那么多,都是从电视里看到的,现在看,她喜欢看电视,这是真的。这个女人还曾经说,她最爱看的便是12频道的法制节目,现在看也是真的。可是马旱鱼又觉得困惑,她懂得那么多的保健知识,尤其是性爱方面的知识,那都是从哪儿来的呢?刚才他试探过她,让浮萍给他打开一个性知识讲座的节目看。浮萍说,那个节目这会儿没有。什么时候有呢?浮萍说,在天快亮的那段时间里有。到底是不是这样,马旱鱼自己也说不上,因为他多半也是不看电视的。
看完了这个节目,两人关了电视,又聊了大致如以下的一些事,例如马旱鱼问浮萍,出校门口的时候,有谁都看到了没有?看到了你是怎么说的?坐在车上有没有遇到一些熟人?起身时,灶上有没有人吃饭?灶长是不是看到了你的行踪?等等。对于这一切,两个人最后形成的一致看法是,既然我们是真心相爱,那么对于周围的一切也就用不着太在乎。浮萍又重复了那不知多少遍的话,活到四十岁这个年龄,她真心爱过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李有余,一个是马旱鱼。前一个已经将她抛弃,而马旱鱼也重复了一遍,说,我活到这个年龄,不瞒你说,与至少八个女人发生过亲密关系,但真正有爱参与的只有妻子和你。并且两个人都表态,今后不可能再爱任何人了,因为曾经没有得到的,现在都得到了。自然,两个人都百分之百地相信彼此说的都是心里话。马旱鱼还说,像浮萍这样坚强自然、聪明快乐的女人,找遍整个县城的乡下城里,也是没有几个的。并举出了他一次从一个乡村集镇坐车路过时试着找过,却没有找到为佐证。谈话谈到最后,还说到了他们曾经多次说过的话,那就是浮萍认为,马旱鱼是位老师,有妻子孩子,如此发展下去,影响不太好。马旱鱼却说,难道我们老师就没有感情了吗?
6
天亮了。是个凉爽的阴云天。两个人便早早地起来,走出了招待所,在一个他们自认为干净卫生的餐厅里吃了早餐。早餐也吃得简便,两人要了一笼素菜包子,各一大杯牛奶。吃完了早餐,马旱鱼说,现在我们去灵山吧。浮萍说,灵山向哪个方向走?马旱鱼说,说实在的,我只是听说有个灵山,到底怎样走我们还得边走边问。于是,两人便背了包儿步行出城。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浮萍靠近了马旱鱼小声说,你看,那边瓜车后面站着的那个人,那正是我们李有余的弟弟。马旱鱼抬头望了一眼,瓜车后面果然站着一位身着西装年近中年气色不错的男人。马旱鱼说,我们尽管走路好了,小心认出来。浮萍说,认出来也是个闲的,我已经是被抛弃的人了。马旱鱼转回头看了一下,浮萍戴着口罩,便说,放心吧,你戴着口罩,你的李有余见了也许都认不出来呢。浮萍说,他认出来也是闲的,他已经没有管我的权利了,他几次将他的小老婆领进了我的家,在我的家里吃,在我的床上睡,甚至还当着我的面做爱,我还是他的什么呢?马旱鱼说,你弟弟一个电话,说,哥,我们嫂子在这儿呢,与一个陌生男人肩并肩走着呢,然后,你们的李有余便说,好啊,你给我盯住,我开车去,马上就到。一眨眼的工夫,将小车开到我们前面停下,下来几个打手,不分青红皂白,几个对付我,几个对付你,三下五除二将你我放翻在地,然后扬长而去,你说我们给谁说?浮萍说,不要胡说,乌鸦嘴。马旱鱼笑着说,吓吓儿了?没有关系的,开开玩笑。有我马某在,谁也不会把我的毛眼睛儿怎么样,放心好了。走了十来米,李有余的弟弟就看不见了。浮萍问,咱们在这里走,要是你城里的同学迎着了,问你你怎么说?马旱鱼说,很简单,就说送我姐姐去搭车。浮萍说,像你姐姐着吗?马旱鱼说,哪儿不像?两人边说着大致如此的一些半真半假的话,边见人就问,灵山在哪里?结果是谁也不知道灵山在哪里,更不知道怎么走了。许多人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灵山”这个名字。一位三轮车师傅说,他愿意将两人拉到下面的一个十字路口,那里人多,车也多,肯定有人知道灵山怎么走。马旱鱼觉得有道理,可是浮萍不愿意坐车,就在马旱鱼与三轮车师傅讨价还价的当儿,浮萍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转回头呼唤马旱鱼上来。马旱鱼只好放弃,到了跟前,浮萍说,反正我们出来也是为了自由地转一转,这样走上不也很好吗?我们为什么非要花那个钱呢?这些三轮车师傅可会宰人呢,牙长的一截路,他会向你张口要二十块,还要多。马旱鱼说,我的白鸽鸽这样说,我听就是,我真的怕把这点小脚脚儿给我走疼了。浮萍说,说到走路,你肯定走不过我呢,我一口气能走五十里。马旱鱼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说,兄弟,你到别处去吹牛吧。浮萍说,我说过,我小时候跟着我父亲讨过饭,我们的脚步走得多了。马旱鱼便想起,浮萍的确给他说过,她小的时候,她父亲为了躲避一些人的迫害,带着他们兄妹仨一边讨饭,一边漫游。马旱鱼说,我也给你说过,我小时候放过三年羊。浮萍说,那好,我们俩都是走家子,我们步行到灵山吧。说这些话的时候,前面的十字路已经能看得见了。浮萍说,怎么样,那里就是个十字路。两人到了跟前,那里有五六个男人围成一堆,开会一样聚着头在说什么,马旱鱼上去问灵山怎么走,几个人都说没听说过。怪了,不是说离城三十里左右的路程,怎么都不知道呢?这时,一个男人说,你说的灵山可能就是那个西山梁吧?另一个也梦醒一样,附和说,哎,对,就是西山梁,那个疙瘩山。去年,不不不,是上上一年,咱们县上搞了个发展旅游的项目,给西疙瘩山取了个新名,可能就是他说的灵山了。马旱鱼一听,说那就没问题。那样的话,你们得坐301公交车,就是去往麻花台子的那一趟车。那人说。
两人又问了几个人,最后确定灵山便是疙瘩山之后,便在那个路口等车了。
7
301公交车的司机果然最清楚灵山。他的车把两人拉到路边的一个大牌子前停了下来。那牌子上果然醒目地写着:灵山欢迎你!马旱鱼望着牌子上的字只是个笑,给浮萍说,听这上面的说法,灵山欢迎你!
两人站在这牌子下向西看,果然就看到一座烤焦的一疙瘩儿土一样的山。那就是灵山?马旱鱼嘲笑般地问。再看脚下的这条沙石路,无疑便是去往灵山的路了。可是车在哪里?没有车。现在两人也不打算坐车了。步行不到三十米,路西边出现了种植温棚。浮萍望着温棚里的西红柿说,说实在的,我现在一看着种田就发愁。马旱鱼便想到了浮萍八年多的流浪生活。大约从2000年起,也就是李有余在包头市领回了小老婆时起,浮萍就断断续续地漂流到外面了。在这之前,她在家里就是种田的,一个踏踏实实的种田的女人呢。再往前走,便进入了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很大,从各家门前的旧对联便知,这是一个汉族聚居的村子。再往前走,便看到村口一位干瘦的胡子拉碴的老人,披着脏兮兮的衣服,蹲在墙脚下抽旱烟。不知是旱烟卷得过大,还是老人抽得过猛,总之,浓浓的旱烟几乎在老人的面前形成了一片烟云,将老人团团包围了起来,许久似乎都不能散尽。马旱鱼说,看,这样的生活怎么样?浮萍说,看不出来。马旱鱼说,看不出来他神仙一样的悠闲自在吗?浮萍说,悠闲是悠闲,就是有点儿脏。又走几步。另一个巷口里出来一位男人,背上背个背篼,腋下夹一把老扫帚,两条弯腿形成了一道拱门,衣服比前面那位老人还能脏十倍,这人走到村口那个关了门的小卖部门前,镜头一样定格不动了,但目光却长久地斜视着地上的一个什么。浮萍说,你看那个人可笑吗?马旱鱼说,神经病一个。他们走了百十来步,再回头看,那人依然泥塑般地以同一种姿势站在那里。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好几个精神状态类似的怪人。马旱鱼便联想到了留守。这个夏季里,精神状态良好的人多半都到城市打工去了,村里留下的也只能是这样的一些老弱病残了。穿过村子之后再看脚下的路,就是一条清清楚楚通往灵山的笔直山路了。站在路的这一头看那一头,好像这路一直通到天上的某个地方去了。
前面来了一群羊,全都耷拉着头。两人向着羊群走,羊群向着两人走,很快两人被羊群淹没了。接着又一群羊出现了。谁也说不上这些羊群到底是从地上冒出来的,还是从灵山顶上飘下来的。一连出现了四五群羊。看了这么多羊群走过,两人都感觉到了新鲜快乐。问了最后一个牧羊人,说到灵山至少得十五里路走。除了羊群和牧羊人外,很少有什么活物走这条通往灵山的路了。马旱鱼开玩笑说,我的好姐姐,你看到了吗?灵山上下来了一群天仙迎我们来了。浮萍说,在哪儿?马旱鱼指着羊群说,那不是吗?浮萍说,你不要说,我还真这么想呢。又说,你听说过吗?我们的圣人小的时候,也放过羊。马旱鱼说,放过羊又怎么了?浮萍说,放过羊的人心善。马旱鱼说,谁说的?浮萍说,小时候听我大(父亲)说的。马旱鱼便说,难怪我的心这么善。村口有一条大渠绕村而过。浮萍说,鱼鱼儿,姐姐的脚脚儿走疼了。马旱鱼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噢哟,脚脚儿走疼了!那就赶快换鞋鞋儿!浮萍说,在那个大渠沿上我们换鞋鞋,好吗?马旱鱼说,好的,就在那儿换鞋鞋儿。
两人在大渠沿上将鞋取出来,浮萍把洗湿的乳罩晾出来。又取出两条裤头,一条是自己的,一条是马旱鱼的,还有一件贴身内衣,全都是临走时浮萍洗过的,渠沿一时成了个晾衣场。馒头、水果、纯净水、可乐、衣服、雨伞,全都摆了出来。这里人烟稀少,适合两人任何方式的放松。两人都在大渠根儿处来了一次腹内的清仓大处理。两人一个清仓的时候,另一个站在渠沿上开对方的玩笑,无拘无束,如返童年。之后,他们还坐在渠沿上背靠着背,光着脚,掰着脚丫子,对灵山脚下的这个村庄的风景作了一番欣赏,欣赏的结果是:这村子是灵山脚下的一块儿风水宝地,也是整个旱原上的一块儿绿玉。至于其他的地方,包括灵山,不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只有荒凉,干燥,呛人。不过,两人的愉快心情谁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再次起程的时候,马旱鱼说,姐姐,把身上的大包小包全挂到我这两条肩上。浮萍望着马旱鱼说,为什么?马旱鱼装得严肃,说,我要为你作一次负重的骆驼。浮萍说,连我一起挂到你的脖子上?马旱鱼说,对。浮萍走近了,没有挂包,却伸手挂了自己。马旱鱼试了试,自然没有成。还是把包儿挂上吧,我是一匹不能负重的骆驼,马旱鱼说。还是让我当你的骆驼吧,来,趴在我的背上,浮萍说。背着包的浮萍在马旱鱼的前面作出要背马旱鱼的姿势。马旱鱼就连人带包趴了上去。浮萍果然就背了马旱鱼在沙路上走起来。摇摇晃晃,颤颤悠悠,两人都觉得这种感觉真好,都感到了少有的快乐。好幸福啊,我,马旱鱼说。幸福就多趴一会儿,浮萍说。但是马旱鱼下来了,笑着说,我再也不敢了,我心疼。鱼鱼儿,你用你的那表把时间计上,看我们走这条路能用多长时间,浮萍说。马旱鱼从胸前取出秒表看了一下说,我们已经走了三十七分钟了。姐姐,问你一个问题。问吧,马老师,可别把我当你的学生,回答不上了可别掐耳瓜瓜儿,也别罚站站儿,浮萍笑着说。马旱鱼以青海人的口吻说,站站儿还是给不罚,耳瓜瓜么还是要掐。浮萍说,那我就不怕,你问吧。马旱鱼说,你看看四野,你觉得最让你感到愉快的东西是哪些?浮萍便转头看野外的一切,半天不说话。马旱鱼说,提示一下,比如说花草树木呀,飞禽走兽呀,一朵云也行。浮萍又向目之所及之处看,才发现,这里没有花,要是有的话,似乎都是一些人的肉眼不容易看清的小花。草倒是有,但又是些什么样的草呢?蔫不拉叽的,没娘的娃一样。树木也有,可是一棵远离另一棵有半里路,浮萍数了,整个视野里的树木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棵。至于飞禽,除了远山里偶尔的几只乌鸦而外,再就是田野里的一半只的麻雀了。走兽没有一只。浮萍说,有呀,我的毛眼睛,我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让我愉快的东西。马旱鱼笑着说,我的黑眉毛儿,你撒谎,你在当着你心爱的人的面撒谎。浮萍边走边又看了看视野里的一切,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撒谎呀。马旱鱼说,我的黑眉毛儿,是真的吗?假设现在我不在,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扑沓扑沓地往灵山走,你还会说这一切都让你愉快吗?你说心里话,还会吗?浮萍略微停下了脚步,似乎自己真的到了那种假设的情景中去了,她说,啊,真的,如果我一个人走在这里,我会寂寞得哭起来的。这里太荒凉了,太寂静了。马旱鱼说,对了,我聪明的姐姐,我的白鸽鸽儿,我的黑眉毛儿,这说明了什么?最让你愉快的是什么?这时,浮萍的目光里透出了惊喜,她望着马旱鱼说,是你,对吗?马旱鱼也一样惊喜,他说,对了,我的心爱,这里没有香味的花,没有喜人的草,路边连一棵长得精神一些的树都不多,在这里最清晰的就是,你是我的愉快,我是你的愉快,我俩彼此愉快。我们走到了荒凉境地了,但我有你在身边,我觉不出来,你有我在身边,你也没有觉出来。看我的鱼鱼儿给我讲得好嘛,浮萍说,不亏是老师。我说得对吗?马旱鱼说。浮萍说,对了,明白了,两千多年前相当好看。
也许是这条路太长,也许是两人走得太慢,反正再次看表的时候,他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了,但是看起来离灵山还远得很呢。不过,他们俩已经接近了山根儿处的那幅巨大的广告牌了。
这幅藏在大山脚下的广告牌的确太大了。给人的感觉是,在任何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里都不曾见过有这么大的广告牌,大得几乎遮去了半个山头。也许正因为其设计者设计得过大,所以广告的一半出现了如今的现状:半个铁框上没有可供广告的内容和图片了,任凭铁框在风中哐啷啷地响着,像是在广告着无奈又像是在广告着这样的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看了广告牌,还有停车场,还有那个盖了不少房子长满杂草的院落,才知这灵山是旅游热潮影响下新开的一个景区,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这个景区成了如今的这么个静区了。
这个景区有什么特点?两人都至少感觉到了这样的一点:过去,古代,某地有个皇帝,把自己的儿媳妇霸占了,夏天的时候来这山里乘凉,吃喝儿,玩乐儿,还有一些别的。
这就是灵山?不,这只是去灵山的一个入口。要到真正的灵山,还需走许多的山路。两人都觉得无法再往前走了。他们在灵山脚下的一个山头上——这可能是灵山最小的一个山头了。在那里,他们铺开了随身携带的旧布单,拿出凉水、馒头、照相机,吃,喝,一个偎依一个,一个给另一个梳头,照相,放松,仰躺,看天空,看白云,听远山里的乌鸦叫,玩手心里的蚂蚱,一个在另一个的怀里睡觉,等等如此一系列的消闲之后,便自由自在地返回来了,这一切的确给两人带来了快乐,远离尘嚣,自由自在的快乐。
浮萍的一个周末,就这样过去了。
(撒雨,回族,中学老师,现居宁夏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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