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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及其他(四章)

时间:2022-10-22 11:12:02 来源:网友投稿

古 窑

过去,我家有一孔堆放杂物的窑洞,七八丈深,全用厚重的土坯箍拢而成。与一排单薄的土坯房子相比就显得特别敦厚。它的窗格子开得很高,当用破棉絮一堵,再把那扇破门一关,里面就暗下来了。即便是大白天,走进去,你也得闭着眼睛先适应一下里面的光线。较之于普通的窑洞它很幽深。里面有盘成方格的粮仓,以及码在一起装满粮食的口袋。墙角还立着草编的粮囤,以及腌渍酸菜用的大缸,在进门的地方堆放着各种农具,其中有两只皮制的驴拥脖,因年久使用而断了缝口,两边的皮革就翘起来,硬得像铁皮。

墙面上,靠近窗户那儿还挂着风干的猪头,以及捆扎在一起的硬毛还没脱去的猪蹄。有时候,我会盯着那僵硬的猪头瞧上好久,那粗糙的皱纹皱得很是厉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它临死时的那种极为痛苦的表情。有时候,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那死猪的眼睛,就觉得摸在粗糙的岩石上。

要是没事我们很少到窑洞里去。要是不得已,非得晚上到窑洞里去取东西,我就会点上火把,战战兢兢地去窑里摸索。

不要以为窑洞里的东西都是静止的。你要是这样认为就错了。事实上窑洞里并不安静。即使是安静的东西,有时候也不安静。比如,当你正忙着在窑洞里翻索东西时,忽然间就会听到咔吧一声响。那是绷在耧辕上的绳子断了,原本别着的木楔子会索索索地飞到窑顶,然后嘣一声弹回来。有时,你若静心听还会听到微小的咔吧声,那是粮仓里的种子在叫。

老鼠的声音就不用说了,事实上它们一直在地上跑动,当你推门进来时,它们就会钻入洞口——在黑暗中听着你,当你有意静一静,它们就会突突突地刨起土来。甲壳虫也会爬动,有时候会从窑壁上啪一声掉下来。靠近门框的天窗那儿蜘蛛也会结网,网上粘着苍蝇和蚊子。在夏天,偶然间还会飞进一只大黄蜂,嗡嗡地叫,冷不丁会吓你一跳。

然而,尽管你熟悉了一切,恐惧还是无所不在,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陌生的事物就是恐惧。

最早,这孔窑洞是被我家当作厨房用的。我记得在冬天,当母亲在火窑里蒸馒头时,从高高的箅笼四周就会冒出大团大团的水蒸气,白色的蒸汽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就在窑顶上积成厚厚的均匀的一层,而灶膛里的火光是红的,一闪一灭地投在对面的窑壁上,就无不显示出家居生活的温馨。

后来,也许是日子过得好了,我们家就盖起了几间木料作顶的新房,于是这孔土窑就变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

要是没有了人气,窑洞也会老去,散发出陈旧的泥土气息。何止是它,即使那些用惯了的东西要是放得一久,同样也会显出苍老的迹象。

窑洞就这么一天天地老去,即使从外表看也能看出它颓废的气象。而且它越来越古寂,似乎要在院子的一角悄然消失。

正因为它古寂,无形中就成了某些受伤的动物的避难所。有一次我在两口大缸中间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条蛇,当胆大的兄长用木杆把它挑出去时,我发现了它的尾部正在溃烂。哥哥一边往出走,母亲还一边端着一碗清水用筷子点拨着送它。母亲说,蛇是龙,龙进家毕竟是好事,可不能伤害它。我点了点头。

记忆犹新的是某个冬天的夜晚,我到窑洞里去拿木柴,却听到堆放旧衣服的地方传来一阵索索的响动,我拿火把一照,就吓得大叫一声,夺门而出。我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我对妈妈说。听见这样说,一家的人都向窑洞走去。在几支火把的映照下,我们看清了那钻在一堆破衣服中间的是一个半痴半呆的女疯子。

我们举起木棍想赶走她,却被母亲拦住了。母亲把那女疯子拉到屋里擦干净了,并且换上了几件旧衣服,那疯子看起来才像个人样。等吃了一大碗剩饭,她竟然会叽里咕哝地说起话来。我记不清那女疯子在我家到底待了几天,总之她是待了几天之后被母亲送走的。我想,要是她神志清醒,大约会被母亲收养的。

母亲是一个慈善的人,她常常会接济一些过路的穷人,在她看来行善是一个人的美德,并且坚信,善行一定会得到善报。

对于母亲,还有一件秘密的事是到古窑里去上香。这秘密是我发现的,我想不到母亲会在窑洞西墙的小壁龛里藏着一尊木制的佛。由于壁龛的外面贴着一张年画,别人是不容易看得出来的。如果大家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还熟悉,就明白,烧香拜佛是被严格禁止的。

母亲不是佛教徒,但却虔诚地做着这一切,不知她内心隐藏着什么秘密?

母亲去世后,我们一家就又搬入了新居。对于这所老院子,我们拆掉了平房的屋顶,木料和砖瓦都另做他途,而那孔窑洞就彻底弃置不用了。由于拆掉了窑洞的窗户和门,就剩下大小不一的两眼黑窟窿,于是鸟儿啦,野狗啦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让人惊讶的是,仅仅过了一个多雨水的秋天,窑顶上居然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风一吹就会索索索地响。

猛然间就会想起年少的那些时光:我常常站在窑顶看牧羊的父亲赶着一大群羊从弯弯曲曲的山沟里走出来。时间常是冬天的黄昏。夜幕降临,山野茫茫苍苍,一派说不清的苍凉。

后来窑顶塌了一半,我们还在某些隐蔽处找到了多年不曾见到的东西。比如一个生锈的铃铛,那可是我年少时的偏爱。当我们在地上无意翻捡时,还在墙根处发现了许多的鼠洞。地面上还有许多甲壳虫的死尸,事实上它们的死尸只是一副副空骨架而已,内脏早就被什么东西掏光了。

最后,在挂着年画的那处被遮掩的壁龛里我们发现了那尊小小的木雕的观世音菩萨,拂去她脸上的尘土,就看见了她那微笑的姿容。

她的微笑是永恒的,即使隔着厚厚的岁月的尘土。或许在那些幽深和黑暗的时间里她就是一束光,照耀过受伤的生灵。

拉卜楞寺的回忆

多年前去过一次甘南,见了一尘不染的油菜花,还有险峻山峰上移动的云朵的暗影。那暗影像一片厚重的幕布在半山腰移动,很是让人震撼。有宏阔的大自然作背景,就往往显出人的渺小了。我想“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说的就是这种心态。夏河一带的山峰就是雄奇,上面长着黑油油的草和短硬的杂树。越是深入藏区,我越是感受到一种气氛,那就是原始和古朴的气氛,并且空气中还有一种味道,就是松香和酥油茶的味道。当车子驶入一个藏族小山村时,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座白塔,心就惊了一下。佛教在藏区总是以白色和红色这样亮丽的色彩呈现,但基本的调子却是如此安静而沉稳。

时间在这里放慢了,心却变得透明起来,有一种柔柔的东西像柔软的翅膀在一下一下地轻击心房。

不久我们就来到了夏河镇,因为拉不楞寺就在夏河。很安静的小镇,尽管有电话亭和商场等现代化设施,但依然觉得有异域的气氛。自然先去朝拜拉卜楞寺。讲解员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喇嘛,剃秃头,身披紫红色袈裟,神态落落大方,讲解得有板有眼。让我吃惊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为何出落得如此大方而沉稳?丝毫看不出孩子的稚嫩和面对陌生人时的羞涩,这就使我对藏民族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一般在景区,我不愿随人流。于是一个人拐出大殿,在寺院里自由行走,在某处拐角,我发现有几个藏族同胞,把一大捆一大捆的新鲜的松枝放在一个炉子里焚烧。事实上火没燃起来,只是冒出大股大股的青烟,而这种青烟是有香气的,味道很浓。

对于源远流长的西藏佛教我没有多少认识,只记得在神殿里点着成排的酥油灯,酥油灯的火苗清澈得像水,它们的燃烧也是安安静静的。我真想把手指放在火苗上烤烤,我想那被灼烧的滋味肯定是甜蜜的。恍惚之间我觉得那橘黄色的火苗是可以摘下来的,就像摘一粒一粒的葡萄。

出了寺院,我们在镇子上四处溜达,酥油茶的味道很浓。有些铺面里还出售整张的兽皮以及牛角刀,而五彩的玛瑙珠链看起来很是耀眼。

那天刚逢大雨初霁,夏河的水流增大了,即使没有走到河边也能听到水流的轰隆声。

晚上我们一行八个人挤在一间木头搭建的房子里,房子里是一溜木板通铺,睡在上面虽然挤了些,但能闻到松木的清香。

晚上我很久都没能睡着,因为这里的夜晚既辽阔无边,又深邃如井。何况夏河在安静的晚上突然放大了声音。当时,我没有搞清楚,它到底来自哪里,又流向哪里?

深夜,在我沉入睡乡的那些时刻,夏河依然在我的耳边轰鸣,潜意识中出现了一匹白马,它在夜色笼罩的河岸一直沿着夏河奔跑,不知道要跑向什么地方去?

夏河的早上,很洁净,不仅是空气的洁净和天空的洁净,而且是土地和山峦的洁净,是生长在地上的植物的洁净。轻烟似的薄雾,笼罩在淡蓝色的山顶上,有几只鹰在飞,远处看,它们像黑色的纸片,被气流吹动;近处看,它们翅膀的边缘是锯齿状的,是它们驾驭着气流向高处升去!

太阳出来了,太阳照红了拉卜楞寺的红墙!能感觉到周围的大山醒了,而夏河正在睡去。世界像个新鲜的巨大的蚌壳,在一开一合中,在一静一动中,是佛光,它偶然显现!

别了拉卜楞寺,当我老了的时候还去。

西江大峡谷

你可以想象一座严丝合缝的山峰,却因为突然的阵痛,慢慢地裂成两半,这才有了西江大峡谷的风采。它的长度有四十多公里,可见裂成两半的并不是一座通常的山峰,而是一整条山脉。清澈的江水从中流过,而在裂开的两面断崖上还保留着作为一个整体时的迹象。这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分成两半的岩洞,那裸露的一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成为世界上著名的露天性石灰岩柱。

西江大峡谷位于贵州省的东南,我们去的时候,落着小雨。雨珠从“一线天”的高处落下来,像清亮的丝线。我们时而沿着山脚走,时而要从吊桥上穿过去,在对面走。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也有苔藓,走上去滑腻腻的。峡谷底部的水流动的地方很清澈,积成水潭的地方成绿色。不知是来自于绿色山峰的映照还是水底的绿色植物使然。然而对于我,这景色并不重要。让我惊奇的是,在山脚下的岩石缝里,处处可看到弯曲扭结的树根,它们如强劲的手指深深地插入岩石中去。为了生存,有些裸露的树根竟然穿过岩石的缝隙或绕过岩石,再插入土壤里去吸取养分,这就形成了有名的树抱石或石抱树等奇观。所谓顽强的生存,被这些树根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导游讲得很好,在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既然有了如此不易生存的环境,才有了贵州人民不屈不挠的生存意识。而这种顽强的生存意识也是我们每一个人要学习的。

走到险峻处,发现路边竖着一个指示牌,标明对面山崖上有一处山神的头像。于是我们便爬上观景台,目光在对面的山崖上仔细寻找。结果猛然看到的景象把我吓了一跳!对面绿树掩隐的白色山崖上果然有一个人形头像,有鼻子有眼睛也有嘴巴,看起来的确是一个人面头像,可我却不认为它就是一个神像,中国人老是把一些神秘的景象往神灵上靠,就显得俗气了。我以为它就是一张接近苦楚的人脸,上面挂满了丝丝缕缕的树枝和藤蔓,而且还有雨水带着泥土冲刷过的痕迹。正因为如此,正因为通过千百年的日月沧桑,这张老人脸就显得极为苦楚!

一座山肯定有过它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它年轻的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只有当一座山经历疼痛的裂变和日月沧桑的侵蚀之后才会形成自己的表情。

我还想,对于一种古老的东西,凄楚的颜面倒是对的,假若你看到了微笑,倒会吓一大跳!

蜜 蜂

在夏日的正午,也就是天最热的那些时刻,村子里会偶然飞来一群蜂。

那天,待在房子里的我也听到了蜜蜂嗡嗡叫的声音。我跑出大门,看到在村子里的那棵高高的榆树下面站着许多乡亲。我跑向那儿,看到榆树冠上全是飞舞的蜜蜂。

夏天,蜜蜂一旦聚在一起就有了某种阵势。能感觉到蜜蜂们是在集体发威,不像平常那样温顺。夏天,太阳的热度使得蜜蜂的翅膀变得晶莹透明,而且蜇刺的毒性也最大。

当一群蜜蜂在发威时,一般的人是不敢近前的。但这是一群家蜂,得用巧妙的办法把它们收回来。

然后我看见有养蜂经验的保六,慢慢地爬上树冠。然后,用一根木杆挑起手里的背篓,伸向蜂群稠密的地方,嘴里不断地轻声叫唤着。蜜蜂们在他身边飞舞,有的都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却没有驱赶。

他用自己的耐心让发怒的蜜蜂渐渐熟悉了他,并在犹豫中纷纷飞入他准备好的背篓中。渐渐地,蜜蜂在他的背篓中形成了一个软软的球体。

十年后保六去世了。我还记得在他家的院子里的南墙上养着七八窝蜂。送葬的那天早上,他家的院子里满是嗡嗡叫的蜜蜂。那同样是个夏天。

保六已经下葬很久了,听他的家里人说,在他的坟头常有蜜蜂飞舞。

这是个说不清的世界。有时候,村子里还会飞来蜂群,可是蜂群消失不久,就会下上一场冰雹,还发洪水。晚上,听得到洪水在河滩里轰轰隆隆地响。

【作者简介】梦也,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发表于《十月》《中国作家》《人民文学》《青年文学》《诗刊》等国内外五十多家报刊,诗歌及散文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并获奖。出版诗集《祖历河谷的风》《大豆开花》,散文集《感动着我的世界》,文学摄影集《宁夏回族》等。

责任编辑 杨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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