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个百病缠身的老者，河南鹤壁天元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鹤壁天元”)在“山城”鹤壁独守着一份落寞与无助。
卖掉新厂，巨额债务越缠越紧，市场销售萎靡不振……这家历史上的明星企业、鹤壁市的一张城市名片，正在急剧划伤当地人们曾饱含期待的目光。
大势已去
“天元?情况很糟糕。新厂区卖了，贷款太多，在我们这儿有些找不着了。”走进“山城”，一提起鹤壁天元，当地有许多人都会对记者摇起头。
关于鹤壁天元的说法，自2007年6月底，7月初开始有所增多。一个被当地许多人广为议论的主题是，这家曾经的明星企业到底还能持续多久。事实证明，截至2009年年底，3年中鹤壁天元不但毫无起色，经营状况甚至每况愈下。“大家已经把它遗忘了。”鹤壁市一家建材企业的老板惋惜地摇头。
鹤壁天元是专业生产气雾杀虫剂和洗化产品的精细化工企业，上世纪90年代，因长期在中央电视台打产品广告，而在全国享有较高的知名度。鼎盛时期，该企业曾在淇滨经济开发区淇滨大道东段兴建了一座占地120多亩的气雾剂充装生产基地，但是时至今日，此生产基地已被卖给当地另一家企业——河南朝歌集团，其大门口的招牌已赫然改头换面。
“这里曾是天元的总部。当时买地皮时听说是万把块钱一亩，这两年卖给朝歌集团，连厂房、土地等一共作价1000多万。朝歌集团准备把厂房、游泳池及其他设施扒掉，开发房地产。”一位曾在鹤壁天元上班的当地人士指着厂区对记者说。
那里整洁漂亮花草芬芳，颇具现代化色彩的厂房、行政楼，昭示着一家企业曾有的辉煌。
而之所以迈出这一步，鹤壁天元的苦衷是，它必须归还银行、职工及其他债权单位和个人的巨额债务。“都已经完全搬到老城区的厂子里了。没办法，欠别人的总要还的。”朝歌集团大门口的门卫对记者说。
鹤壁天元的老厂区位于鹤壁市山城路1号。说是老厂区，其实也并不“老“，它是1997年在原破产企业东风耐火材料厂的旧址上改建而成的，总占地面积近110亩。记者在门岗处看到，这里既是一个值班室，也是一个零售部门，不时有当地群众前来递上钱，而有关工作人员则会把桌上的箱子打开，拿出蚊香或洗化用品，拉开玻璃窗递出去。
“鼎盛时期，来这里上班的达到1000多人，但是现在，只有200多人了。”鹤壁天元销售部门的一位经理对记者说，“现在的生产都是维持性的，有本事、有门路的人都走了，企业将来怎么样，都很难说。”
在他看来，前几年企业门口出现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局面已很难“再度出现了”。
世道无常?
据知情人士介绍，鹤壁天元目前起码面临着以下几个问题：巨额债务压身，企业几无发展资金，高层人才流失严重，员工归宿感不强；产品销售主要局限于县、乡市场，且呈逐渐萎缩趋势：几乎所有的资产和股权遭到查封，企业发展渐失自主性。
有关数据显示，该企业目前的外债不低于2亿元，涉及工行、农行、建行及当地的农信社、城信社等金融单位，并欠经销商6000多万元。
2006年4月，在法院执行“老赖”的风暴中，鹤壁天元因久欠某银行300万元的款项，其法定代表人申保全曾被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请司法拘留，最终，鹤壁天元由于与债权人达成和解，答应分期分批归还贷款才算作罢。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去年12月，河南某单位将鹤壁天元告上法庭，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根据民事判决，再度下达执行通知书，指出鹤壁天元及其大股东鹤壁市天元卫生用品厂“不能履行生效判决确定的义务”，故将鹤壁市天元卫生用品厂持有鹤壁天元88％的股权予以冻结。
“它(鹤壁天元)欠我们1000多万元，一部分是借款，另一部分是我们做担保的贷款。”近日，这家债权单位风险控制部门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在我们之前，它的所有资产几乎都被查封过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鹤壁天元不得不为其昔日急遽的规模扩张付出代价。记者了解到，由于资金紧张，该企业已从河南省中小企业投资担保股份有限公司撤出股份；而由于风险的存在，它曾经参股的另一家企业——鹤壁市同信担保投资有限公司，在去年也提出了对它的“新的工作思路”——“有限支持，逐步压限；分段支持，逐步退出”。
“要是在以前，可不是这样，那时效益好，天元都是各家银行争相贷款和地方政府大力扶持的对象。”鹤壁当地位市场人士对记者说，
“时也，势也，谁曾想一家曾呼风唤雨的企业会沦落至此?”
鹤壁天元的确有着极为辉煌的过去。该公司创建于1994年，由集体企业鹤壁市天元卫生用品厂改组而来，其法定代表人是申保全。在此之前，作为一家仅有十几人的作坊式小厂，天元卫生用品厂的主导产品为无毒无害的“克星”气雾杀虫剂，年销售收入和利润的增长速度在1994年前后分别达到79901.5％、239.4％。
企业有了钱，首先想到的就是向其他领域扩张。1994年，鹤壁天元外购了一种摩丝专利技术，并于1997年正式染指洗发水市场，其“黛丝”、“黛丽丝”
、“雅碧”牌洗发水、摩丝等产品横空出世，成为当时中国洗化产业的后起之秀。
许多人回忆，鹤壁天元那时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公司邀娱乐明星赵本山、万梓良、“肥肥”沈殿霞作为代言人，分别宣传“克星“牌杀虫剂、“黛丝”摩丝和“红蜻蜒”空气清新剂，其广告一时风行全国，包括中央电视台在内的各大媒体都有它的身影。知情人士透露，鹤壁天元前后在广告上的投入超过3亿元。
巨大的宣传和营销攻势，换来的是多方位的回报。有关人士透露，1998年，鹤壁天元洗化用品的销售额就达到3亿元，居全国洗发水企业第四位：与此同时，“克星”杀虫剂年销售收入接近3亿元，成为国内杀虫剂的龙头老大。
一位当年在鹤壁天元工作过的马姓人士告诉记者：“通过媒体广告，鹤壁天元迅速红遍了全中国，我们无论走到哪里做业务，只要说出鹤壁天元四个字，马上会有人围着你转。为什么?鹤壁天元是名企，你在这里有身份有名气。那些老客户，你不吃他的喝他的，他不高兴。我认识一个小城市的经销商，他每次的要货计划基本是400～500件，而且是每星期必须进1～2次货。对他们来说，能平价调到‘黛丽丝’洗发水意味着赚钱。”
有关资料显示，从1993年到2000年的8年间，鹤壁天元的产值翻了200倍，利税翻了170倍，企业固定资产也由当初的20多万元发展到1.8亿元，“已成为中国精细化工行业的排头兵、河南省74家重点企业之一”。
但辉煌并未延续太久。从1999年开始，鹤壁天元在销售上开始走下坡路。由于企业从此开始大规模贷款，终致于在市场无力回天之时也摊上了
巨额负债的包袱，陷入不断还贷的深渊。
“企业已产生不了利润了。只要有利润，债权单位马上就收走了。”一位知情人士这样说起鹤壁天元目前的财务状况。他打的比喻是，1998年前后几年间，鹤壁天元看上去像是一个”利润奶牛”，人见人爱；而现在，这个企业“百病缠身”，人见人躲。
“这才几年时间啊，世道无常。”他感叹道。
“骨牌效应”
但果真是“世道无常”?是什么导致鹤壁天元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
1998年是中国洗化行业的第一个分水岭。此前，“百年润发”、奥妮皂角、“黛丽丝”等国产品牌在市场中表现极为突出：而在此后，随着美国“伊卡璐”，宝洁公司“飘柔、潘婷、海飞丝”等品牌的进入，国产品牌遭受极为强大的市场)中击。
业内人士曾将鹤壁天元的异军突起归结为以下原因：共享由杀虫剂建立起来的销售网络(各地百货批发站、大经销商)，具有强大渠道控制力；立足于中、低价位的洗发水市场，广告宣传铺天盖地；着眼于大批发商的利益，实行“多销多奖励”的策略，调动了各方面的积极性。
在1998年下半年，随着市场竞争日趋白热化，鹤壁天元洗化用品的销售有所下滑。在这种情况下，该企业董事长申保全在”经过一番调研”后，先后两次宣布降价，降幅达到原产品价格的1／4，“补齐大批发商因降价所损失的利润，而市场上二级经销商和零售商的损失则不予补偿”。
这无疑对二级经销商与零售商是个噩梦，因为1997年～1998年“黛丝”系列洗发水基本属于畅销产品，且厂家实行一次多购多奖励的办法，大批二级经销商与零售商在高价位时拥有过多库存。但降价后，原来没有主做”黛丝”、“黛莉丝”洗发水的批发商见有利可图，纷纷大量进货，以低价冲击市场，一时间，价格混乱，有很多卖场撤出了鹤壁天元的洗发水，“大大伤透了与之合作的零售商的心”。
此时，鹤壁天元
“黛丝”、“黛丽丝”洗发水的销售量开始大幅下滑，尽管其在中央电视台投放的广告量丝毫未减，但市场层面却是一片狼藉。2000年～2001年，该企业先后采用韩国模特和中国演员黄弈为“黛丝”、“黛丽丝”作形象代言，但销量仍然毫无起色。
“鹤壁天元总认为经销商和零售商对其产品渠道进行了控制，钱都被他们赚了，因此想走超市、卖场等其他路径，但因其操作失误，最终抛弃了经销商，毁了市场，也毁了品牌。”一位对鹤壁天元极为熟悉的市场咨询人士对记者说。
2000年，鹤壁天元高层终于感受到市场格局的变化，认可了零售商的渠道控制能力，开始着手于在全国各地建立全新的以终端为主的销售网络与队伍。然而，由于鹤壁天元一贯忽视零售商的利益，原来网络的大量二级批发商和零售商普遍对其持不信任感，新的市场终端建设缓慢。而在这个混乱时期，中、低价位洗发水市场空白迅速被其他品牌瓜分殆尽，等到鹤壁天元再次以高昂的代价重返市场时，这个市场并没有给它留下太多空间。
“现在，大城市已很少见到我们的产品。而即使是在小城市，假冒的东西有很多，我们防不胜防。”鹤壁天元一位销售人员对记者说。
今日之结果，在许多人看来，与鹤壁天元内部的治理结构、决策机制有关。资料显示，鹤壁市天元卫生用品厂持有鹤壁天元88％的股权，而其直接掌控人，是申保全。
据多位对申保全极为熟悉的人介绍，鹤壁天元在管理和决策上基本上是由申一个人说了算，“党委书记、董事长和总经理长时间一肩挑”，许多具体的事情都是由他一个人亲自抓，“其他许多高管在角色上都成了摆设，家族色彩浓重”。尤其是销售，凡是开会，申“，必到场主持或做指示”。
由“一肩挑”带来的是“言堂”，高管人员及外界专家的意见，申很少能听得进去，因此，企业顾问与之争吵进而拂袖而去的事情屡屡发生。
“从来没见他能听进别人的意见，这反映了一个企业家的认知高度、胸怀和素质等方面的问题”，鹤壁当地一位对申保全极为熟悉的市场人士对记者说，“他的成功得益于市场先行，他的失败同样归结于违背市场规律。对经销商诚信不足，而自身又太自信，这是他犯下的致命错误。”
这种看法，和鹤壁市一位出租车司机的认识近似：“企业发展了，但老板的思想却没跟得上，反而对企业的具体控制越来越紧，这个企业走向跌落是必然的。”
1998年前后，鹤壁天元曾大张旗鼓招聘了30多个大学生，而今，这些人走得一个不剩；曾和申保全一起创业的高管人员，“有门路”的，也都纷纷“飞乌乱投林”。一些人在回首曾在鹤壁天元工作的经历时，皆表示“一言难尽”、“无从说起”，看得出是满腹辛酸。
艰难图存
2005年10月，鹤壁天元的职工刘为农、栗新建等人以借款合同纠纷为名，将鹤壁天元、鹤壁天元黛丝日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元黛丝”)以及鹤壁天元的股东申保全、栗玉霞等告上法庭。鹤壁淇滨区法院在随后向河南省工商局下达的协助执行通知书中，要求该局将鹤壁天元的全部股权予以冻结，
”冻结期限2年，冻结期间不得办理转让手续”。
对于此桩“公案”，一位曾为鹤壁天元提供战略决策服务的市场人士认为是“职工为自身权益而采取的举措”。他的理由是，历史上鹤壁天元曾先后几次在内部集资，但，后来这些集资的人包括申保全的亲戚朋友都”变成了穷光蛋”。
记者曾就此试图采访原告刘为农等人，但皆被他们在电话中婉拒。
但一些对鹤壁天元较为熟悉的市场人士却据此提出了另一种质疑：鹤壁天元是否在巧妙地规避一些债务和应承担的责任?
他们的理由是，在刘为农等人诉鹤壁天元、天元黛丝之前，2004年7月，注册资本为100万元的天元黛丝成立，当年年检显示，资产总额和负债总额分别为241万元、146万元，只因“开业”亏损5.1万元，没有任何经营活动；但到了第二年，该公司的资产总额和年末负债总额就达到了4364万元和4523万元，亏损254万元，突然之间都激增了许多。
从表面看，天元黛丝完全独立于鹤壁天元之外，但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的，一是前者租赁后者9栋厂房及6万多平方米的土地：二是前者的股东皆是后者的自然人股东或职工；三是前者的业务内容恰是后者原有的主要业务之一洗发护发用品。
“天元黛丝的资产和负债一下子都是从哪里来的?资产有没有左手倒右手之嫌?负债是不是天元黛丝和鹤壁天元发生关联交易形成的(前者形成负债，后者形成应收账款)?”这是一些市场人士的疑问。
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在债务不断压顶的情况下，鹤壁天元的发展空间越来越艰难；而天元黛丝，则在不断地更换法人代表和股东，最近的一次，即今年1月，该公司的法人代表换成了同是鹤壁天元自然人股东的栗俊德。
“你告我，我告你，这也许就是场巧妙的游戏。因为天元内部职工中流传的一种说法是，企业通过一些手段逃了一些债。”鹤壁当地一位市场人士说，“但不管怎么说，可以看出这是鹤壁天元在为谋求自身的发展想尽了一切办法。”
仔细考究，鹤壁天元的贷款多发生于2003年国家实行宏观调控之前。和大多数因自身造血能力不足又面临失血的企业一样，鹤壁天元被巨额债务”逼进了死胡同”，缺乏“翻身”的能力。
“这种企业的生存发展该怎么办?国有企业有时有政府扶持、救助，但那些民营企业呢?它们出现了一时困难，是不是注定耍死掉?我们的社会应不应该有一种救助机制，帮它们渡过难关?”谈起鹤壁天元，河南省中小企业局的
位专家对记者说。
当地人介绍，截至目前，鹤壁天元一直都是鹤壁市政府部门重点扶持的对象，该公司的生产气雾剂项目，连续多年被列为当地的重点招商项目。
“政府不想让它倒，因为它是鹤壁市的城市名片。”鹤壁市发改委的一位官员对记者说，“它现在最缺流动资金，品牌、技术、人才等优势都在，重新启动起来，对各方面都有好处。”
鹤壁天元高层透露出的信息是，企业最困难的时期尽管还在持续，但“生产已经慢慢恢复”，他们现在所需要做的，是先还职工的钱，然后再还银行的贷款。
这种做法，显然是着眼于自身的滚动发展。一些业内人士认为，鹤壁天元若想彻底从下滑趋势中挣脱出来，必须着手于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引入真正有水平的管理者，以申保全为代表的创业者要勇于从台前隐到幕后，改变管理落后的局面；二是由外来的优势企业重组鹤壁天元有效资产和品牌，在市场层面大力推动杀虫剂和洗化用品的广告宣传。
“这都触及申保全等创业者的根本观念和根本利益。江山是由他们打下的，但有一个道理却最为简单不过，打江山的不一定会守得住江山，作为一个企业家，同样要有能放权的开放式胸怀，只有这样，企业才能持续发展。”河南省民营经济研究会的位负责人对记者说。
鹤壁天元和它的创建人，正面临一种沉重的抉择。鹤壁当地的人说，申保全迫于形势，“正在退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