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文本图片集
现年五十二岁的法国艺术家皮埃尔·于热( Pierre Huyghe)在中国的艺术媒体里是个鲜见的名字,甚至在美国的艺术期刊和新闻里也是如此。这次,在洛杉矶美术馆( Los Anqeles CountyMuseum of Art)举行的皮埃尔 于热回顾展是对他二十年创作历程的小结。在他的装置、影像、雕塑、拼贴以及各种生物营造的气氛之下,观众能够感受到巨大的连环展厅变成了动物园、植物园、水族馆、公园和游乐场的结合体,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
其中,生物种类的多样化让人惊讶,包括围绕着蜜蜂的蜂巢、微小的无脊椎动物、蟹类、海藻、戴面具的猴子,以及一条在展厅之间走来走去的狗。在展览中看到动物并不稀奇,可是能够像于热的回顾展样融合种类繁多的生物,并且让观众与之产生互动的,对我而言还是头回。瘦削的白色母狗随意地在展厅里穿梭,一只腿被染成艳丽的紫红色,它有时候趴在角落的垫子上小憩,有时候走进黑暗的播放影像的小屋,蜷在几个观众旁边一同观看。这条狗是五十多件参展作品中的一件,名字叫作《人类》(Human)。而像《人类》-样常常从观众身边走过的,还有一个瘦削的黑衣男子,头戴一副发光的面罩,他同样是一件作品,叫作《选手》( Player)。别以为人与动物的“碰撞”到此结束,在展览的后院里,屋顶上悬挂着机器,生产着雨、雾、雪这三种水的形式。机器底下,一尊斜躺着的裸女雕像被于热在头部安上了一个活跃的蜂巢,动物在此代替了人的头部和神经中枢。推开连接后院的玻璃门时,能看到门上贴着的标识: “门外有蜂巢,观者风险自负。”
如果你期待看到的是像一场典型的回顾展那样,按线性顺序铺陈展开艺术家的创作历程,那么于热会让你感到一股强有力的冲击——他的回顾展恰好挑战了“回顾展”这个概念本身。展览之中完全不存在时间顺序,不同形式的新日作品打乱了时间和空间,在展厅、走道、露台、小房间、墙与墙的接缝间存在着。由于展厅被很多面不同角度的墙分割成不同形状的不规则空间,观众在迷乱的空间中行走时就像是在漂流。下秒将看到什么?这并非是被编排好的,而是随着一个人的脚步和时间随机出现的。虽然观众很难控制自己漂向何方,但逐渐积聚的知觉碎片在不知不觉中让艺术家的创作理念和哲学自然地显现出来,让这种漂流既漫无目的又从一而终。一开始,你可能在读墙上的一幅手稿,上面记载着艺术家20世纪90年代的一场现场表演( live event)的场景,转身瞥见一堆粉色的沙子,之后就看到艺术家用拼贴做成的阿姆斯特朗登月图,再向前移动又看见了绘画、摄影和小雕塑起组成的“水晶洞”,后来豁然开朗,来到了几十平方米的由黑冰建成的“溜冰场”,而眼睛仍然离不开旁边墙壁上的纹理和角落里的乌龟化石。
随着墙上枪眼一样的洞、角落里巨大的蜘蛛皮、蜘蛛皮上方主题模糊的照片,再伴着几株盆栽植物,观众来到一个巨大的空间,头顶是几百个正方形灯箱组成的一个被放大了几百倍的雅达利电子游戏装置。两个观众可以坐在这个展厅的两端操纵游戏手柄,控制在头顶“屏幕”上的碰碰弹子球游戏。巨大的灯箱装置显示双方的游戏交战过程,不少人在仰头观看跃跃欲试。大游戏灯箱底下安放着个于热自制的生态系统的水箱,罕见的两栖生物正在巨石和水草间爬行。在这个回顾展里,于热构造了数个水族馆系统,包括名为《前寒武纪大爆炸》的大水箱,里面倒挂着的巨大的火山石,有不知名的寄居生物和海蜘蛛在沙子里和玻璃壁上爬行。
于热作品形式的多样化,几乎涉猎了每一种艺术领域,但它们又具有出奇的统一性。人、动物、植物和机器在于热的展览里都是充满问号的、流动的元素,而不是简单的固定实体——一个水箱里的实体面具下一分钟就成了另一部影像当中的道具。身处于这个世界,观众能感受到环境在根据某种不确定的节奏变幻着,沉寂会突然被某一种声响打破,黑暗会骤然被光照击中。有利,一间屋子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直到突然再灯光、烟雾和音乐响起,观者才突然被眼前奇幻的装置吸引住。巨大的弹子球游戏装置会在一瞬间熄灭,旁边的墙上亮起猴子拿着面具扮演人类的影像……
于热并不像一个编舞的人那样,编排好展览中事件发生的顺序和时间点,而是像特务一样设定好某些机关,让它们自然地被触发,在不确定的时间里发生、流转、互动,这使得这场回顾展成为一场“活着”的展览。而当你在展厅里来回穿梭并不时与《人类》和《选手》重逢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两个大多数时间都一同出现,这很难不让人想起里尔克说的,两人关系中的最高状态就是彼此守护对方的孤独。
其实,当你走进展厅的第一刻起,就已经成为其中的第一件作品:《报名员》 (Name Announcer)。门口侍者打扮的男人询问每位进场观众的姓名并且大声把名字呼喊出来,宣示又有一个新生物进入了这另一个世界。我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一个长达两小时的影像前面,直到闭馆时随着最后一波人流和戴着面具的《选手》意犹未尽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件作品——《人类》。